 鲜花( 17)  鸡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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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6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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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我们偎依在一起,度过了很多寒冷的夜晚。房东不让扬生炉子,他只有一个小小的电取暖器。清晨时分,晨光照透了后窗上的帘子,房子里积满了寒夜的空气。吸一口气,我会被猛然冲进肺里的冷呛得咳嗽起来。扬扮演比较勇敢的角色,先把胳膊伸进冰冷的空气,把取暖器的开关打开,然后,等着床前的一小片空气热起来。" i7 v' W5 O U& Q
" ]5 n8 e/ G9 P( X. Q! j$ V "你先起!"3 h+ o' Z% }1 Z
"不要!你先起!"
7 l4 l8 c- P( ~9 A 我推他。
( ~# l/ t% f$ l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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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看夜场电影,光影闪烁之中,我模糊地睡着了。。。电影散场的时候,公共汽车空空荡荡地在凌晨的黑暗里驶来。北京冬夜的寒冷,穿透我的棉衣,冷入骨髓。但是我这样满足,这样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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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 g% c+ n- W1 M 我曾经在很久以前梦想,遇到一个家徒四壁,但为艺术而倾倒的男人。我始终认为,艺术是世上最美好的职业。好的艺术家为世界带来的,是如婴儿一般纯洁的美,尽管他们本身也常常如婴儿一般地脆弱。在我的灵魂最纯洁的时候,在我最渴望智慧的时候,我遇到了扬。他带我进入了一个我向往的世界,最纯粹的,视觉与精神之美的世界。我始终是向往一颗高尚并且自由的灵魂,也总是在努力地寻找这通向自由的门。在年轻而勇猛无畏的时候,没有什么能阻挡找到这高尚与自由时的狂喜。即使他一无所有,又有何惧。* R1 m9 i/ `! S
6 K1 n* M$ O3 u 即使,许多年之后,我回想那个冬天,寒冷似乎也只是为快乐所添加的背景而已。人在年轻的时候,这一切物质上的匮乏,从来都不是问题--我们拥有彼此,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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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长了,我渐渐发现,扬的胃很不好,常常疼得吃不下饭。或是吃过之后,胃部有长时间的钝痛。问他为什么,原来是那一年绝食留下的后疑症。
/ h% |2 G" d) Q% M- G 在深冬时候,我们出去吃了一顿饭之后,扬吐了。我低估了这症状,以为这只是象以前一样的胃溃疡。我不知道,他的胃壁,有一处已经象纸一样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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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我正上课。石涛在门口向我招了招手--我走出来,他的脸色发白,满眼都是焦急。
, T$ z* v6 N* m7 } "扬今天在我那儿晕倒了。。。"我的腿一阵发软。。。
# V* L1 E6 S4 g% ^* u# i, ] "他人呢?"
0 f2 b) h8 r, W+ ^( u6 D "在医院。"( H. b2 h8 U: p"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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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石涛赶到医院的时候,扬正躺在急诊室外面的简易床上。他双眼紧闭,眉头深锁。他的头发,似乎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卷曲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柔弱的扬,一时间几乎站立不住。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心如刀割,眼泪不停地落下来。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帮他?2 W8 _+ C" W, A J3 `
' |" U* j- Z U% L$ q r" ] 医生是个儒雅的男人。非常冷静的样子。他告诉我,扬之所以这么痛苦,是因为他的胃已经穿孔了,胃液流到了腹腔,在腐蚀那里的器官。要马上动手术,不然扬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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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可以动手术?"
% g7 N' j$ v! F6 l$ {9 ~* u 他说越快越好,不过急诊病人多,怎么也得七点多。' _- [- h- ^" z' `9 i5 K! O
我看看表--才四点多!
8 h/ B% m5 A: I- j$ _6 o, x6 v3 F. `: w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现在要给他插胃管,把胃液抽出来。". J+ s2 e \8 K) d) Q
7 A6 X( Q, e2 Z* j4 B2 e: r$ M 我只知道点头。整个人如同麻木了一样地在扬的床边站着,手放在他的手上。直到那个男护士走过来。# X( K; p; l' q3 e
他五大三粗,长得有点象个屠夫。
8 v7 {, J1 t, d) g0 y7 ?% J, E' O" d "把他扶起来。"他和石涛一起,把半昏迷的扬扶靠在床上。/ S/ o* v& |, z4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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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拿着的半透明塑料软管,有大约7,8毫米的直径吧。这样粗的管子,要从扬的鼻子里,穿进食道,进入胃里。。。我在一边看着,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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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t1 Y5 k8 V+ T0 g% [- z 这个屠夫护士,一边念叨着"这可不好受"。一边慢慢地把管子放进去。。。"咽,往下咽。。"他告诉看上去极端痛苦的扬。扬已经在咳嗽了。但是他似是在使劲忍着,向下咽着那根该死的管子。。。忽然,男护士在一旁的监视器里看到了什么。"不行,碰到气管了!"他说着,猛地把已经深入的管子拔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扬痛苦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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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哭倒在地上。。。我已经站不住了。。。/ m1 O7 O# }- g7 `
天哪,为什么要让我爱的人受这样的痛苦!!!" E3 O% A {, g, W,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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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医生过来,拍拍我。他走过去,接过男护士的手,慢慢地,再把管子插了进去。扬可以躺下了,这一场折腾,让他痛苦不堪。我完全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四周发生的事。我只希望,他的痛苦,快一点,快一点过去。9 A" }8 T$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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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时间快到了,医生拿了一叠纸,走过来。"你是病人的。。。?"
% m: m6 b% g( Z! f1 E- _* ] "我是他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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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 u3 r. J* ?1 V7 X4 ] 他问了我很多关于扬的问题,我机械地回答着。很多问题之后,他问我可不可以在一张纸上签字。
. j9 Q7 G1 ^7 O n6 y "他在这还有没有其他家人?"
% ]3 ?/ z( ~/ W4 e5 p "没有。"/ d7 m8 y' D& t' |& C$ B6 x! I
"那你能不能签字?"; k+ Q: @& F. o7 W& Y
* z7 [2 Z* }. C1 P3 t! J! m 大意是手术有生命危险,如出现如此情况,医院不负法律责任,等等,等等。
- S5 E9 ~% j+ c1 H$ V 我把疑问的眼光投向石涛,又投向医生。在这种时候,救人要紧,不签,也得签。
& p: D4 _3 A) I$ i4 s* h 我签了名。; V6 k2 S7 s, u |. ~+ f4 V ~/ C0 |
七点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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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N" Z& m# {3 M) X$ b8 J, d 扬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说,如果成功,手术只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事。9 U! I0 R+ D* t" R( I
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用手抱着头。) D# G* p) _- t& N
我站起来。
5 u9 x9 t. v% ]. W 我坐下。 N# J" i7 ~+ D# Q( R7 ^+ k
我看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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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4 f6 P, E. w; w$ b4 Y0 l2 z 站不住了。我坐下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世界真寂静。我的心已经被疼痛打得麻木了。我在一片寂静里,手拒绝听到声音一样地放在耳朵上,就这样,度过了这最长的,一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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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四十五分,扬被推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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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告诉我,扬送得还算及时,胃上的穿孔,已经补好了。但是,还要继续抽胃液,此外,他的腹部,也开了一个口,一跟稍细的管伸出来,腹腔里的积液从那里被抽出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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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静静地躺在那儿,四周是管子,监视器,吊针。。。他的心跳,绿色的闪光,一下,一下地在小小屏幕上动着。我在医院给我的临时陪床上,忽睡忽醒,每次醒来,我都盯着那绿色的闪光,生怕它会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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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似乎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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