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 19) 鸡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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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未名论坛 - 军事天地 DaDaNiu 2020-11-07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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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康辛的中餐巴菲的格局,是和别处相同的:都是中间几排长条形的食台,铁盘下豫备着热水,随时保温着菜品。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5.99美元,称一磅盒饭,——这是两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磅要涨到7.99元,——拿到餐馆外边墙根蹲着,饱饱的吃了休息;倘肯多花一元,便可以买一杯可乐,或者冰茶,做饮料了,如果再出几元,肯花9.99另加一点小费,就能坐在店里桌子上不限量吃,但这些顾客,多是穿的脏兮兮的老墨体力工,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得干净的白领,才踱进店里的桌子上,用盘装菜,慢慢地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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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密尔沃基的Fujian Chinese Buffet里当伙计,老板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堂吃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蹲墙根的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装满的饭盒称重,看过装好的龙虾爪少了没有,又亲看电子秤的读数,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短斤缺两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我父亲在长乐乡下时就与老板拜过把子,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递饭盒拿一次性筷子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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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o' n3 _) G' d2 J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前,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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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是打包盒饭蹲墙根而穿着干净的唯一的人。他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圆脸眯缝眼,半秃的头发夹杂些白发;一副酒瓶底般的厚眼镜。穿的虽算干净,可是总是一件耷拉到腰间大白衫,上面写着大约是“Chinese”、“Trump”之类的红色字样,中间还有个红心,看着仿佛血淋淋的,实在不怎么美观。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英文字母,什么AA之类的,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0 H: R4 _4 a& O/ R! t
6 E2 l7 E4 b8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吃巴菲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什么时候去DC做老川的部长?”他不回答,对柜说,“拿个饭盒,称一磅的,多给点龙虾爪”,便排出六元纸币,等着我找一分。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老川不理你,肯定是嫌你又骗福利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社安局,拿着申请表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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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基督徒领福利不能算骗……福利是神的恩典……基督徒的事,能算骗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鸭翼细粉”,什么“蓝绿同侧”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2 e2 \, f$ o8 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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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是博士后,但终于没有做上教授,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后来中狗屎运考上了医生执照,也换了老婆,但无奈诊所生意惨淡,也还是穷。幸而做博士后时就申请福利,对诈领福利的事门清,领一些补贴家用。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诊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车,一齐失踪。如是几次,一问果然是又外出挺川去了。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b- W/ q0 d%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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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啃完几条龙虾爪,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是共和党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学区委员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英文字母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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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2 T) P, d& M- j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是公民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是公民,……我便考你一考。我们华人投票,该投哪个党?”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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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共和党,记着!这个应该记着。下次选总统的时候,投票要用。”我暗想我还不到能投票的年龄呢,而且我们打餐馆工累成狗,没事才懒得去投甚么票;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川普那个党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选共和党有四大理由,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挥舞起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想跟我大谈一番,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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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回,隔壁的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我便给他们幸运饼干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饼干,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孔乙己饭盒里装满的龙虾爪。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饭盒罩住,抬头起来说道,“不工作,还想吃龙虾!”直起身又看一看饭盒,自己摇头说,“小小年纪就想吃白食,长大肯定选民主党!”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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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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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 C. g: U/ |5 J2 o; D有一天,大约是感恩前的十几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吃巴菲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得急性流感住院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瞎折腾。这一回,是自己发昏,得了病还大老远跑去外地挺川。他五十多岁的人,折腾得起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回来就进医院了”“进去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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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节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拿个饭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仍旧穿那件大白衫,流着鼻涕,戴着口罩;见了我,又说道,“称一磅的。”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龙虾爪要好。”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挺川去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乱跑,怎么会染上流感?”孔乙己低声说道,“感冒,感,感... ...”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
0 Z' n3 `/ y- b。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拿了饭盒和筷子,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六张华盛顿,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鼻涕,原来他这流感病得不轻。不一会,他吃完饭,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戴着口罩慢慢走去了。3 Q9 b) E" C/ q1 [6 |
o$ z8 i! n1 L1 w%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圣诞,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马丁路德金日,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独立日可是没有说,再到劳动节也没有看见他。, S4 C8 d% l o4 r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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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 k+ ^# p; ]6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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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6 C' a" U* m0 w$ `' j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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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K" z& a$ ?& v: Z! v) }某日我在餐馆隔壁的Hong Kong Market买东西,排队结账时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排在前面的两个妇女闲谈。其中一个一手提着一大袋龙虾,一手拿着一张绿色的粮票卡等着付账。听她们讨论葱姜龙虾的做法,还说道龙虾尾巴肉多,至于龙虾爪嘛,吃起来麻烦又没多少肉,但正好留着给她死去的前夫上供,她前夫生前就爱吃隔壁那家巴菲店的龙虾爪,也算是一种记念罢。又说自从发生新冠疫情,白天看到满街戴口罩的人,晚上睡觉总莫名其妙梦见她前夫当年得了流感戴着口罩的样子,半夜惊醒。我听见“流感”两字,心里咯噔一下,这妇女不正是孔乙己的二婚小老婆么?这一晃都两年多了罢?当年给孔乙己拿盒饭的情境仿佛又浮现在眼前。我还木然立在那里,听见收银大姐喊“下一位”,我一怔,赶紧迈步上前,抬头一看,那妇女已经结完账拎着袋子走出店门,消失在威斯康辛白茫茫的一片春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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