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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7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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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李冬生
) S1 t; m3 x8 N' I W- T$ e清晨,郑清河醒来后的第一眼,就是看看窗帘上是否撒满了阳光。之后,他会闭上眼睛再体会一下清晨觉醒瞬间的心情。好长一段时间内,醒来时都是一股怅然若失、畏惧上班的怕烦怕事心理。而今天醒来的感觉不错,不仅仅因为满帘的阳光,还因为昨夜梦到了李冬生,自打认识这人人起,清河就认为他是自己的大福星,梦见他令清河心里似痒非痒的高兴。, D# m5 L6 Y+ Q* [: W7 k* ]( ~5 R# W0 F# n
5 {! u0 F- c7 G李冬生,一年四季鼻子里好像总在唏溜着清鼻涕,插在裤兜里的手总是拨弄得钥匙和硬币叮当作响,耷拉着脑袋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好像是在寻思事,并且马上就要成了的样子。李冬生属虎,今年31岁,没爹没妈,有个妹妹叫李青,比他小两岁,属龙,哥俩都还没成家,住在南城一所破旧的平房小院儿里。20年前的一个正月年儿里,李冬生和妹妹住姥姥家陪老太太过年,他们的父母因为年里忙又睡的晚,夜里没有打发好煤球炉子,结果晚上中了煤气,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撇下一双儿女撒手走了。后面的日子怎么熬过来的,李家兄妹没说,清河也不好意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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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与李家兄妹第一次交往,既有意思,又有好运。市司法局要求每名执业律师每年要履行一次司法援助义务,也就是给那些法律规定应当请律师而没有请律师的人作律师。接受援助的人通常是刑事案件中的残疾被告人、未成年被告人、有可能判处死刑的被告人、怀孕的妇女被告人等等,民事案件律师援助的对象主要是家庭贫困的弱势群体。去年的这个时候,清河接了司法局指派的一个让人意外的法律援助案件:为一个被拆迁户也就是李冬生兄妹提供法律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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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在开着新车去李冬生住所的时候,先是被吓了一跳。胡同里歪七扭八地停了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几辆捷达、桑塔纳也风尘仆仆的挤在那里凑热闹。门口聚着好多人,不知道是来助阵的还是来看热闹的。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人云:“危城不入,乱邦不居”。要在平时,清河早就调头先撤,敬候通知了。可是这么多人,竟然没有喧哗,这令清河很好奇,也正式这份好奇心,带给了他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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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上前去,通过院门往里一瞧,不由清河激凌一下打个冷战。院子里站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油黑的长发衬着铁青的刀子脸,与这场合不太相称的白衬衣扭丢了两粒扣子后露出青年人凶悍的部位,一条蓝裤子,一双白塑料底片儿鞋。一看就这装束,清河就知道这青年男子不发飙时就不是派出所民警能对付得了的,更何况,他现在正举着个30公斤的液化气罐,作势要仍;在他身后,另有三个同样的气罐用铁丝串着提手绑了个结实,上面还放着一把阴沉沉的斧子。四个警察肃立在院里,恶狠狠的瞪着举罐的男子,其中一个略胖的,食指还指着人家的鼻子,只是好像被气没了话,双方就在这一瞬僵持着。9 y) w& q, |0 S4 ^+ y
1 C+ P! L; d8 W( F1 ^" f/ n: r+ \院子里闹成这样了吧,平房堂屋里却端坐着一个人似笑非笑:齐耳短发第一眼就让人觉得精神抖擞,瓜子脸一点不单薄,皮肤不黑不白,透着润泽健康;两道细长的浓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匀称挺阔的鼻子不知道因为天热还是因为兴奋明亮明亮儿的,两排健康整齐珍珠样白的牙齿在嫩红的嘴唇后面埋伏着,微微地挂着些冷笑。白衬衣挽着袖子,灰色的裤子看不出什么质地,一双小黑皮鞋裹得两只小脚伶伶俐俐,一只灰裤腿儿里隐约露出雪白的袜子边儿;健壮饱满的身材,处处妥妥贴贴。清河断定,这姑娘当过兵,那股干脆利索的英气和引而不发的沉着,不当兵锻炼不出来。清河的爸爸当过半辈子兵,以致清河见到当兵的不分ABCD一概喜欢。清河看出来,控制僵持的按钮,其实在这姑娘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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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3 c6 e% i# a1 I看到这里,清河心里不由得“咕茸”一下悸动,他感觉到一股不曾有过的强劲热流,剽悍的略过心脏,随着这下悸动后腰里好像立即被插上了电源,他竟穿过众人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院子正北的堂屋走去。一直,他盯着姑娘的眼睛,姑娘也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的盯着他;在他进门的一刹那,清河清楚的看到,那姑娘用雪白的小牙,轻咬了一下下唇。这个动作让清河感觉到似曾相识,这种似曾相识感让清河恍惚了一下,他竟一时间觉得眼前身后的一切,仿佛就是若干台阶,把他不由自主送到姑娘面前,果真到了她面前,他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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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姑娘轻蔑的一笑,用左手朝清河摆摆,不再看他,沉声说到:“别碍我眼,人多费神,有话写桌上。”清河解脱了似的忽然用进入状态,打代电脑包,拿出纸笔,写道:“我是你战友的律师,你战友让我告诉你他有办法,别动粗,危害公共安全,不爆炸也判十年。”姑娘歪头看了一眼,多少露出点诧异的眼神,沉声说:“你先把警察弄走。”清河向门外走去,边走边从西服口袋里掏出律师执业证,在胖警察身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警察用手往院里半威半吓地吼了一句“李冬生,你少耍光棍儿,走着瞧!”,向后一个撤退的招手,四人连喝退门口连拆迁公司和看热闹的众人都不顾了,开车上门扬长而去。“不想嗝儿屁的全滚蛋!”举罐的男子朝院外喉了一声,拎着罐走向院门,在大家后退声中,把门锁上。: `& H) u* J* Q) R& m7 M: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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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锁上之后,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清河一直懵懵懂懂的,他开始有点相信:和这家人成为朋友,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先从“急中生智编了个老大”讲起,讲明一发拆迁公告拆迁这事儿就板儿定的了,生扛下去只能是鱼死网破,倒霉的肯定不是那些当官儿的或有钱的,站在高楼上拿着望远镜看你冷笑的开发商正等着你把警察和拆迁公司的都炸死呢;扛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多要些补偿款,漫天要价要要在点儿上,死扛不要价是彻头彻尾的笨蛋;现在实行货币补偿,咱自己可以自己付费自己找评估师事务所自己开价。“不能让其他不伸头面积大的邻居躲在你李冬生后面站大便宜还看你笑话”。0 v$ ~' x q"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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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李家兄妹不约而同的浅笑了一下,这最后一句,说到了兄妹俩的心坎儿里,从这句往后,李冬生开始介绍他的妹妹李青。清河壮着胆问李青是不是当过兵,李青说:“当过啊,你刚才在条上一写你是我战友的律师把我真唬住了,我还真在琢磨是哪个战友这么及时雨,知冷知热的会疼人,原来是你蒙的,还别说,眼够毒的,人够积贼的。”这句骂,把清河骂得周身爽利。他假装大方的又看了一眼李青,她正笑着,睫毛竟然象个大洋娃娃一样长,清河记住了,就再也不可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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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生问:“接下来干什么?”清河说:“你们哥俩去看中意的房子,看中的房子多少钱,就要开发商出多少钱。”李青问:“我哥非看中王府饭店不成。凭什么我们要多少,人家给多少?”清河说:“就凭你哥的混劲儿和你的明白劲儿。”三人都笑了。清河说:“以后要闹,也得用脑子,不能让警察真抓起来,现在开发商巴不得你李冬生哥俩一起蹲监狱呢。要闹我出个主意”…….李冬生拍着清河肩膀笑得喘不上气,李青小白牙咬了会儿下嘴唇,笑着问:“说归说,笑归笑,哪儿有白来的援助律师,不是谁给我们李家下的套儿吧?丑话在先,是你自己贴过来的,我们可真一分钱都没有,我哥这人你也见识了,恐怕你也不会想交我们这朋友,有话还是早说敞亮喽。”清河讪讪的笑,李冬生说:“照郑儿说的办,我看成!青子你别白吃果子嫌个小,人家还给你倒贴不成?今儿我请吃饭,咱哥儿仨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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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U5 a! I5 d% C) I8 J; `! D( R4 k, _下午,李冬生果然唏溜着鼻涕,抖擞着兜里的硬币去看房子了。清河按照和李冬生的约定,给派出所、街道城建科和拆迁办、拆迁公司、开发商、居委会都打了电话,说李冬生同意拆迁了,明天上午10点可以到他家去和他最后敲定。第二天一早5点,李青背着街坊邻居悄没声儿地买了一个小物件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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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点不到的时候,等办这事儿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开发商那边还来了个说话管用的副总。人在胡同聚齐进院的时候,发现李冬生在院子多少有些不自然的站着。门口也看热闹的人,李青连哄带劝的把无关人等推出门去,然后插上了铁门,插上之后,就那么似笑非笑地倚住铁门站着。# c' W+ F% Y( I" [5 h; u6 V6 Q: w; o: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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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生问:“空白合同带着呢吧?”有人应声:“带着呢。”“章带着呢吗?”“带着呢。”“拿来我填个数,规矩懂吗?别他妈连喊带叫的让满世界人都知道。”李冬生真在两本合同上填了个数,开发商的副总看完了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李冬生说:“不成?拉倒,算我李冬生自己窝了自己脖子,这回我还不开口要了呢。”说时迟,那时快,李冬生,从树旁抄起一把铁锹,竖着朝自己穿着片儿鞋的右脚小指头的位置剁了下去。一阵惊呼,大家不由得往后一退。李冬生的右脚上的片儿鞋的塑料底儿,有一小片儿被剁飞了出去,裂开的黑条绒布下,血肉模糊。李青嗷的一声,哭着扑向哥哥,用双手捂住了李冬生的右脚。. t, g, r, R$ s( M S& g!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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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生咬着牙问:“我自己剁自己,不犯法吧?我再问一句,我说的数成不成?”开发商的副总屁滚尿流的打开皮包,盖上章就要转身开门。李冬生咬着牙笑道:“别忙,签上您胡总的名字,自愿留下一份给我。”李冬生的话比新兵连的连长对新兵还要管用,那位胡总签了,留下一份合同。李冬生哆嗦嗦地问:“是自愿的吧?不会反悔吧?这么多领导可都不是白来看热闹的啊”。胡总说:“当然是自愿,谢谢,谢谢……”门不知道谁给开了,胡总急着要撤,李冬生最后在他身后说:“一周之内,把钱付到我这存折上,我脚也差不多就好了,搬家拆房;要是没钱,我也没辙。对了,房子还有我妹一半儿,不知道她到时候听不听我的,要我说,送存折的时候给我们报个什么昆明、丽江、海南什么的团,记住,仨人的,眼不见心不烦,你们爱怎么拆怎么拆。”李冬生把一个存折仍到一个人的身上,踉跄进屋,插上了里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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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果然有人把存折和三份付过费的旅游合同给李冬生隔着院门递了进来。李冬生请他进门,他就是不敢,他看到李冬生健步如飞脚这么快就好了,简直就是小时候打架受伤惯了的“战神”,他家哪是谁都可以随便进来的?他哪儿知道,李冬生听了清河的计策,毫毛没损。, K, C+ j# X# D: S: z) t4 z W8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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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清河说:“你要用煤气吓唬人,有可能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真被抓起来,最次也得落个拘留10天,这期间要强制执行,早拆干净了,拆完之后放你出来,你就是真杀人爆炸也没什么用了;你去告人?听说过光棍流氓告得过奸商和警察的么?那怎么办?就得学巴勒斯坦阿克萨烈士旅,自杀式袭击,最有恐怖效力,解放前咱北京讹赌场的也常用这招儿。话又说回来了,为俩钱,咱也真不至于伤筋动骨,早市上买个鸟,拔去毛,钳子夹掉鸟嘴,放鞋磕拉儿里,一剁,没嘴的鸟头连脖子真有那么点儿象;李青你赶快扑上去哭,象变魔术似的一盖,剩下的事,就是你李冬生演话剧了。你要是听我的,成了,你交我这朋友;演不好砸了,真把自己脚指头剁下来,怪不得别人,只怪你没那好命”……5 d+ c+ p# U/ K7 a
1 P! Q# V6 I/ u1 [) V5 U' s李冬生拿到存折的第一时间,给清河打了个电话,问去仨人一起去丽江去不去。清河心里即使想着洋娃娃般的长睫毛,还是扭捏了半天,才同意去。" ?2 a- S$ o6 x* B8 E) F0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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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冬生“鸟肉计”的事情,还是通过街道办事处的人,被开发商一把手大胡总知道了。这位大胡总是当初那位胡副总的哥哥。在胡副总暴跳如雷要给出馊主意的郑清河点颜色的时候,被大胡总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叫律师,懂吗?这才叫人才,懂吗?要能为我所用,能平多少事?能省多少钱?懂吗?”于是大胡总亲自约清河吃饭并聘他作法律顾问。去之前,清河给李冬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李冬生唏溜一下鼻子说:“呦嘿,我心里正不落忍蹦子儿没给你,这胡总也算是个及时雨,替我谢谢他,好好谢谢他这活雷锋”。清河此后和这位胡总合作得很愉快、很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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