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鲜花( 0)  鸡蛋( 0)
|

楼主 |
发表于 2008-8-27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辈子相爱。所以,我还是等了你一段时间,知道你不会回来了,才结婚。希望你谅解我。”
* I3 |. ]* Q& s# ` 她让我谅解她。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理了。我凭什么谅解她?我这么一个人,要去谅解
G) E8 \* h0 s! ?4 l/ w她?我觉得我连对她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 }+ `) R0 |0 [$ u! m$ s
3 U+ L" |) m8 M* o! ] 我们亏待了一个人,然后我们醒悟了、负疚了,然后我们说“对不起”。只有三个字的“对不起”。你可知道你对不起的是什么?8 C- _% E& D- w: o( a" M4 `
2 A/ P( `& b3 E9 E 两年之后,竹马的信再次出现在我的信箱里,仍然用略作修改的《伤逝》的开头做引子:“如果有可能,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青梅,为我自己。”) Y" r( x5 W9 s) R( D2 F4 H5 u
: w. d+ _+ x4 |# X 青梅和竹马是当年采访时我为他们取的名字,因为他告诉我,这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的故事,只是结局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0 F9 z5 I* S9 a: F& x5 e$ L
+ ?* f/ @: K8 m: n 竹马在信中简单地告诉我,青梅结婚了。就在他们的家乡,嫁给了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男人,那男人大她15岁,没有婚礼。青梅是带着孩子“过去”的。在青梅婚后的第四个周末,竹马见到了她。这是他们在高中时代分手之后的第一次面对面,青梅的话很少。说完了孩子,就只剩下这么几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辈子相爱。所以,我还是等了你一段时间,知道你不会回来了,才结婚。希望你谅解我。”
$ B3 r8 R0 L5 C3 J- ^. X; @- s2 k0 N" {
竹马在来信的最后一段这样写道:“安顿,你给我打个电话好吗?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却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就像两年前疯狂地找人说话时一样。我觉得我被一个女人的一双眼睛打入了地狱,永远不能超生。你相信一个女人的一双眼睛有这么大的威力吗?”3 ?& t) w' D1 U
7 R8 s7 q, h; ?5 J: H- S4 {; f( I -我们俩走到一起,也有点儿同病相怜 i( S: \, v0 n! }) x
2 S* z; r/ r# V2 h: ~$ W' N
两年前,我打电话给竹马,听他讲述这个故事的“上篇”时,他反复在说的也是这样一双威力无比的眼睛,那个抱着一个瘦小女孩子的小妇人没有一丝憧憬和喜悦的眼睛。
0 h7 I" g/ i; D) @8 |$ r+ ]3 s6 C& n/ b+ m/ h
那一天是2001年的7月17日,竹马不在北京,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那边在下雨。2 d+ W) Z1 X. d. O9 z* `% W( T" y
: h" ~0 b! E1 T6 Z2 d O# W
你能打电话给我,太好了。我不敢告诉你我的名字,甚至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在哪里。事情过去6年了,我还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因为我毁坏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 t* H0 Z5 ~4 J2 w; D3 J0 \4 B' Y' }1 \' B1 X0 t1 v2 O/ u! Y2 u
就按照你的说法,把我们俩叫做青梅和竹马吧。
% G- a n, ]6 w: W" B, o. B" _! y5 X
我们从初中时起就是同班同学,两家住得很近,只隔一条街。我们俩的命运也很相似,父母都是在我们懂事之后、上中学之前离婚的,不一样的是,她跟着她妈,我跟着我爸。
# u7 S- s# {( E0 I1 i
1 ]9 a& x& O/ S% M( r' w4 V* M 那时候我的记忆就是父亲总是在恋爱,跟不同长相的女人。人走马灯似的换,没有一个能长久。, Q Z" n* V- Y0 C2 K* K
8 P. m; x$ M. H2 U4 }
她,也就是青梅,家庭情况跟我差不多。她妈也是,找一个不成,再找一个,过了些日子,还是不成。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妈常常不回家住,有时候兴冲冲带着一些东西搬出去,过了没多久,又带着那些东西搬回来了。( @4 f2 h' f2 T% f# H+ S
! v9 n+ M, k1 t* R, p3 V
我们俩走到一起,也有点儿同病相怜。她是个很刻苦学习的人,成绩在班里从没出过前5名。我是不好不坏那种,老师说如果我努力一点儿,就能有大学上,稍微一放松,就完蛋。我们俩都想经常在一起,复习功课成了理由。有时候我们俩一起吃饭,她做饭,我看书或者在一边陪着她。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们大学毕业了,两个人一起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吧?之后,会有一个孩子,男的,或者女的,我们不会像父母那样轻易地离婚,让孩子受委屈。想法就这么多。/ Q7 G' n, w0 Z2 U3 ^8 S6 |3 O* s
2 m& I3 O/ }8 ?, y
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我说我一定要争取考上大学,最好是跟她一个学校。我们不分开,毕业就结婚。. z" Y a7 C% H. t% M k, S% d
6 V3 i+ m% z% O5 s4 C' ]
现在想起来,我还能看见她的眼睛,很深的眼睛,从最深的地方,漂上来的都是信任,跟后来我偷偷去看她时看见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一想到这双眼睛,我就觉得我是一个该死的人。+ N% x8 d5 \$ ]0 w' J7 H- o0 \
( g# `7 V. r6 D! p5 C8 p7 L 我们互相安慰,也互相拥有,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更亲的人了。有好多个晚上,我醒过来,看见她在我旁边睡得特别安稳,我就觉得这就是天长地久和一辈子,我们是两个还没有走上社会的人,但是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心。
3 _& h6 I9 e9 f) S) P. o1 |( [6 @" j' t, B9 F2 k5 P$ c& `( N
这是我们俩的秘密,谁也不知道。连亲生父母都忽略了我们的存在,谁还会想起来多看这样的两个人一眼?. l* M: X6 @! \
+ M" H: v; ]1 Y9 m" f j" S
-“我一定会娶你的。好好待我们的孩子”
) e- a: k2 |! ^3 F; d! M) e2 W& v" D6 M
就这样到了高三的第一学期。当我们觉得情况有些不妙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我们都吓傻了。怎么办呢?当然应该去医院,可是怎么去,谁也不知道。我们每天就在讨论应该怎么办,可是每天的讨论都没有结果。一天拖一天,就这么拖下去。她很瘦小,也没人注意到她身体的变化。
/ h9 ~) N) O2 v7 V0 }7 ^; P
8 C' ?8 v( G) Y% l# u m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分手前的那个晚上,她到我家来。后来我猜想,那时候她妈已经知道了,而且,她知道她妈接下来会怎么做,也决定了自己要怎么做,但就是没告诉我。那阵子我们俩都讨论累了,还是决定不了该怎么办。很幼稚,很笨,是吧?我一点儿也没夸张。从开始讨论这件事,我们之间有了明显的变化,就是两个人再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了。我承认,我甚至还有过很烦躁和厌恶的时候,觉得这是个大麻烦,想起来就烦。虽然她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一句责备和抱怨的话。我们坐了一会儿,她说她要走了。我说我送她,她说不用。站在我的房门边上,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特别热烈,她问我有没有决心考上大学。我说当然了,要不不会有好前途。她又问我到时候会不会跟她分手,要是她没考上。我说怎么可能呢,她的功课比我好那么多。她坚持做这个假设,我就说万一是那样,也不会的,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相爱吗?她走的时候特别高兴,还说了一句:“这我就放心了。”
7 d* s K- Y4 A; R g' q- K6 G( s* S- ~
老实说,那时候我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想不来太多。送走了她,回家睡觉。
2 @: u5 r$ G# L+ q6 t d4 q4 I5 Q2 S; W7 F) }
第二天,就发生了想不到的事情。她妈来学校了,带着她,给她办休学手续。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跟着她妈往外走。她妈头也不回,走到大门口拉起她就走。她看见了我,突然就忍不住哭了。我的心里好像被插上了一把刀。我觉得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所以,她放弃高考和毕业。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叫了一声“阿姨,等一等”,她妈猛地回头,站住了,抡圆了给我一个大耳光,掉头就走。我的脸热辣辣地疼,打了那么多年架没被人这么狠打过。我眼前都是她的脸,满脸眼泪,眼睛里都是绝望。我捂着脸冲过去,冲她喊了一句:“我一定会娶你的。好好待我们的孩子。”在那天之前,我没有明显的长大的感觉,就是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成了一个肩负着某种责任的大人。
( C+ d$ V( Z# w" z; p# v r: @$ @# \" S0 R# e: k; u
下午放学,我到她家。没有人在。邻居听见敲门声,出来看看我,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她出去之前让转交的。那是她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惟一的一封。她说她妈知道了,想找我父亲,她阻止了,她给她妈跪下,说是她的错,而且,她不想上学了,想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去找个工作,等我大学毕业,就跟我结婚。她说她不觉得损失了什么,相反,她觉得她是很幸福的女人,比她妈要幸福得多,她得到了我,我们有爱情,还有孩子。她说她到外地的亲戚家去了,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她还让我放心,不要耽误功课,考上一个好学校,会有一份好前程,我好了,她也就好了。
1 z* E: c' j6 |3 z1 D9 t0 y( @; l0 X D$ Z" w% p. s
我确实没办法找到她。攥着她的信,我开始拼命复习。我想等我毕业了,她就是我老婆,我们的孩子就有爸爸了。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 M' |8 `% l: x" q4 ?( u
5 s! o3 `0 `) t6 N1 C- Z1 n" A -就是那个眼神让我掉头逃跑了$ X% F& \+ U( w0 X6 o9 T
) l+ t. O$ N% j O0 u3 s7 y 她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她也没回来。我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学中文。我试着给她写过信,没有退回来,但是也没有回信。好不容易挨到了寒假,我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我托过去
( ]2 l% V- d1 W& G
0 v, o9 [* h. w6 l2 L 的同学帮我打听她的下落,那个同学很疑惑地告诉我,她嫁人了,带了个孩子回来,现在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我不敢多说,只有我知道,她不会嫁人的,那个孩子是我的。
# O/ N7 h0 v6 s% h0 x0 q- L, N
: S$ O0 R( @# y3 C D: [ 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司,只有一间一居室那么大。我去的时候,她坐在玻璃门里面,正在数一小叠钱。数了好几遍,很专心,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前面的墙,接着再数,好像老也数不对。3 L2 v" S( D z
* E; W) ?9 V, L* `6 t7 A
我看见了她的眼神。真的,就是那个眼神让我掉头逃跑了。怎么形容呢?那是一双老年女人的眼睛,没有光泽,好像还有些混浊,映在那样一张没有生气的脸上,显得死气沉沉。才短短一年的时间,我已经不认识她了。我跑到街上,没有目的地乱走,脑子里盘旋着她的形象和一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问题:这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吗?我孩子的母亲?我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我不敢想下去。我本来是想找到她告诉她,我回来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有个家了,可是现在,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距离我的想法已经太远了。
3 X/ g1 W" H7 V8 d
; w' V" V1 i/ ~% K Z 我一个人躲在家里难过了好多天。我知道她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应该负责任,而且,她为了我牺牲了那么多,我理所应当地要承担她以后的生活。可是,我不能回避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这不是我要的那个人,她已经不是了。我该怎么办呢?* U# ]; `9 D3 T' j6 Q: E7 j/ j
0 I( ?$ G1 S3 l0 E
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些传说。我们这个地方不
% T' j& X% U, @% n' M" |4 B8 ]0 O3 k1 y; ~
大,什么事情都传播得很快。有人说她的丈夫在外地,因为她生了女孩子,所以让她一个人回老家了,她每个月有600块钱的收入,自己带孩子。也有人说她不规矩,这个孩子来的莫名其妙。她妈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跟着新丈夫去了甘肃。可是,就是在这么一个什么都瞒不住人的地方,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真正作恶的人是我。可见她始终守口如瓶。我从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4 {$ \! ~7 Y: L% l7 y, D L2 m! Z9 P) I4 [0 D% `2 t( p
有一天,我趴在窗户边上,往街上看,忽然她出现了。她还是那么瘦小,不光瘦小,还衰老。她抱着一个小女孩子,也特别瘦小,像营养不良似的。我吓得赶紧缩回头来。我不敢看下去了。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地掉眼泪。我觉得我害了她一生。而且,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经改变了,过去对她的许诺,我自己已经推翻了,我不仅已经不爱她,而且,我开始害怕想到她的存在了。3 n: \5 Y- n& V' _' v- f" v" I
) K4 |# Y: m! [ 我选择了逃跑,当天,我就启程回学校。一路上,我躲不开她的影子,也躲不开良心的追问。我想我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吗?我不愿意娶她为妻,那么我就挣一笔钱给她吧。我知道钱除了能改善她的生活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但是,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4 e6 g+ X/ q2 u' P0 U3 [
4 v4 @1 N* P& L0 D2 f& ?$ s: C
大学期间,我再也没回过老家,也没谈过恋爱。一毕业,我直接带着行李去了广东。我什么职业都做过了,过着很节俭的生活,把能存的钱都存起来,为了有一天能还一笔年轻时欠下的债。6年过去了,有过女孩子表示喜欢我,但是,面对任何一个女孩,我都会首先看见她的眼睛,曾经那么深、那么好看的眼睛,却变成了没有憧憬和希望的样子,一想到这个,我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除了自责、负疚,什么都没有。5 ]1 ^; s& T2 q9 H
5 J: l3 y! u/ |0 T4 S 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有找过我。你觉得奇怪吗?我一点都不觉得。真的,我了解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她没有对我提过任何要求,我相信以后也不会有。所以,我永远也活不好了。: L8 }! l- C2 G' K4 ~+ o
9 y# Q2 V% J& f/ n7 W- c! i( i
打完了这个漫长的电话那天,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哽
! i9 W' R0 ^* ]6 Q1 ?
+ d% u, U& K& v; p: m 在心里,虽然,我还是遵循了以往采访的原则,没有指责,也没有表达什么带有判断性的意思,但是,竹马所描述的那双眼睛总是在我眼前晃着,幽幽的不肯离开。我确信我看到了被竹马一次次描述的那双眼睛,一个年轻单身母亲的眼睛,她就生活在也许我曾经过的某个小城市里。她应该也是平静的,她的日子应该也是平淡的,那平静和平淡遮掩了过去的颠沛流离,遮掩了曾经的悲痛欲绝,遮掩了她内心深处从来不曾平复的巨大波澜。那是一双让人看了会心疼的眼睛啊。9 ^6 C0 k! K, t* y& n3 Q) x/ ^( L
' M- {0 K# i6 i 以后的日子里,竹马不再有消息。但是,这个女孩子的形象悄悄地印在我心里,她的命运,一直是我的疑问。+ b5 L0 _6 e; H8 o% Z( G" F, I
, r& J. J" ?2 G( T" u -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没有责备、没有憧憬、没有怨恨,好像连我这么一个人都没有
$ u9 |5 D8 b; s( o7 [
8 l0 a4 d* S+ l6 P$ f4 F 给竹马打电话,他开口就约我见面。
' T+ S5 k3 |4 G: F: N) e; p% L J2 O; p- [$ e5 b) R0 P, p1 i5 \
有意思的是,我们见面的那天下午,北京下着大雨。
1 v, h, ?9 [+ t! l8 ~( E, Z- Q2 M/ E: t ^
竹马所在的也是一家不大的公司,我们坐下来说话的那间办公室,大约只有六七平米,除了他的座位之外,还空着三张写字台。这个男人的形象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显得大一些,很瘦,面色有些苍白。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给自己点烟,都不能控制手的颤抖,抖得打火机上小小的火苗一颤一颤的,
/ O: r, ~+ Z0 z6 }3 R# N' o M3 Y1 I, e: W" n( F$ Q" K1 n
晃得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7 V( c+ g+ q8 T; ?' Y$ z8 @+ a) E* f8 d h# e6 n7 A) d& X: A
“你喝茶吧?”我点头。可是茶水在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撒了,他赶紧抓起几张旧报纸铺在撒过水的地方。2 A7 a) S7 T5 A: y5 l' R, {
) }, Q. Q/ m. P- q x “我再给你沏一杯。”我还是点头。可是忽然找不到茶叶了。
) k( A6 `7 G9 g3 @ k
/ ]( G7 W& S. Y5 z “喝白开水行吗?”我说行。一次性的纸杯又不见了。
0 E% f0 P" u e1 Y3 x+ r" T% l O& j7 K& E$ D1 `1 w
“我到隔壁去拿,你等我一下。”转身要走。我终于不能这样看着他继续慌乱下去,我说:“你还是坐下吧。我不喝水,你也不用忙。你要是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没关系,咱们改天。好吗?”+ M/ P# @# B$ P. ~7 `
9 A' J3 |0 V9 Q2 y' n8 v- }
他在我对面坐下,与此同时,我看见了一双含泪的、男人的眼睛。
& k5 A5 g; s/ t# j8 f% R( M: r% v
1 @% S( S3 X& p s7 c9 O 我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我给你的那封信里写的,就是她现在的状况。
- n$ v- s) v& A7 j5 |/ b: L
& J0 t9 O3 Y3 F+ J$ I% g3 H: `% z 我们是在街上偶然碰见的,我回老家看我爸。我家门口那条街特别窄,面对面碰见,躲都躲不过去。其实我也知道,这辈子早晚要有这么一天,躲是躲不开的。她还是那个样子,跟几年前一样,没变化。还那么瘦,瘦就显得老。她一个人,说孩子跟她爸在家。孩子他爸,就是那个瘸子。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那是别人的事情;说孩子他爸这几个字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想过我这个真正的孩子他爸就站在她眼前。包括她告诉我,那孩子不适应新环境,“过去”之后当天晚上一直小声哭,哭不动了才睡着,也是淡淡地说。她是真的没有感觉了,我知道,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女人的别有用心。我了解她。! w& |* Q5 k, U3 `, ]! {! v
5 a% d! O6 d" p# S8 t+ _+ d: w 我不记得我们都谈了什么了,只记得她的那种眼神,还是那样,没有责备、没有憧憬、没有怨恨,什么都没有,好像连我这么一个人都没有。我好像问她了,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她说没有。我们在街上站着,面对面说话,就像一对曾经认识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也就是曾经认识而已。我记得我最后问她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不回来,她也不找我。她想了一下,说:“你有你的理由。再说,我自己想那么做的,不能把你也拉进来。”
- Z/ N! t E2 @1 D; C4 `8 p' w+ _6 y
( G% r% J" [: B0 w/ c9 s& S# q4 B 从头到尾,我没敢问一句关于孩子。她说她要走了,我说我送她,她说不用。就这么站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想能给她点儿什么。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翻出来,大概有两千多吧。我伸出手想把钱递给她,她好像被吓着了似的,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像孩子似的把一双手都背到身后。我想拽她,可是做不到。我说:“你拿着,给孩子……”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她定了定神,跟我说了最后的话,说完就走了。她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辈子相爱。所以,我还是等了你一段时间,知道你不会回来了,才结婚。希望你谅解我。”2 R8 [ U+ O0 c
9 ]" n4 t( n3 V: U' n( g) m 她让我谅解她。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理了。我凭什么谅解她?我这么一个人,要去谅解她?我觉得我连对她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9 s, y- B+ O9 ]- G z8 |: X. ^
$ _' j% w5 z8 d2 d# ~2 F 和竹马见面的整个过程中,他的话其实很少。知道了他曾经揣着大学毕业证书在广东漂泊,尝试各种职业,想寻觅一个能够“快速致富”的行当,挣到他说的那笔“还债的钱”;他曾经遇到过对他有所表示的异性,但她们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妻子的形象”;他曾经想过干脆还是回家乡认下亲生女儿和那个被他“毁坏了一生的女人”,但终于不能甘心,终于在即将启程的时候告诉自己,“那段少年时代的爱情”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深深的歉疚和自责”。于是,他这些年,让自己漂泊着,也让另一个人漂进了她不曾期待过的、陌生的港湾。/ A7 ^0 w- t/ P5 M, m+ C o
6 d6 i3 L' `/ d4 u: C8 M& V
告别的时候,竹马问我,会不会写他的故事,我说会的。他想让自己能笑一笑,但失败了。他说:“两次谈话,你都没骂过我。我想你肯定在心里骂过的。你在报纸上骂我吧。我希望你骂。”他盯住我,好像在等待我承诺什么。
- u" o) ?, T9 m4 k! i9 S! T2 B
) L1 i. N6 s R* o v. W( y. P “骂你有用吗?你觉得?”& e! D6 `+ \" n3 b. Y. u
: \3 J) N) g/ n# ^8 {# ?' D! f) {* ]
我的回答让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说话,有点费力:“我知道。你是对的。你会写得很长吗?到现在,这件事已经过去8年了。”
! v* v- L; \1 y8 y: Y: Q, k( k" h( K; E
我说也许吧,我不知道。$ n$ Z# ~4 }: c+ ]. o3 K+ l
0 z% e( R9 D( g5 N8 Z9 s( b# c$ Y
走在雨后湿漉漉的大街上,我也问自己,你会写得很长吗?我也同样不能回答。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用三分钟就可以讲完的故事,写多长能包含一个女人命运的全部?就像我们亏待了一个对世界全不设防的人,然后我们醒悟了、负疚了,然后我们说“对不起”。只有三个字的“对不起”。你可知道你对不起的是什么? |
|